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**全文寫於2017年**
〈耐摔〉
去年暑假，我第一次和同學們去桃園的導師家玩。這對我來說實在新奇無比，因為過去我鮮少去別人家作客，就連我幾個要好的朋友家也是。那天我們約有十個人，老師前思後想，決定要煮火鍋給大家吃。
「我需要一個人陪我去買菜，你們有誰可以的？」老師一說完，我便自告奮勇舉手，我想這不過就是陪老師去買菜，應該在附近逛一逛就回來了。
老師帶著我來到地下停車場，遞給我一個安全帽。瞬間我愣在那裡，過了一會兒才說：「老師，我沒有坐過摩托車……」「從小到大都沒坐過？」老師顯然十分驚訝。「對，我都搭公車或走路。」老師一邊努力的將機車牽出車群發動，一邊說：「也是，現在的都市小孩……因為大眾運輸很方便……」
我聽著機車引擎發動而發出的「轟隆」聲，心裡想著「看來今天不坐摩托車是不行的了」。我心思一定，依老師的指示從一旁的踏板跨坐上車。我手心不禁發汗，老師卻隨即開心的說：「看吧!果然沒問題，而且妳重量很輕呢！」還好老師沒有回頭看我，只顧催著油門，因為我想我這時已是嚇得臉色慘白，眼球都不知是不是已被眼白完全攻陷了。
其實我真正怕的不是「第一次坐機車」，而是某種我不想再有的經驗，而此時的感覺卻使我似曾相識。
在考完會考的國三暑假，我滿心歡喜計畫著要送自己一份禮物，同時也是一份挑戰：從板橋自行車租借站騎環自行車道至新店碧潭租借站。那天我和哥哥才剛從板橋江子翠租借站起程，我便摔車了。一切都是我自找的，我一邊單手騎車，一邊試圖將帽子放進腳踏車前方的置物籃裡，只因為一時懶惰。
摔車的瞬間，我的世界天旋地轉，接著「碰」一聲，我巧妙的以身體右半邊著地。感受著被太陽曬至陣陣發燙的柏油路，我知道我的右臂正枕在我的頭上，此時意識完全清醒。我沒有戴安全帽，卻又如此幸運。我逐漸察覺我右半邊身體正在隱隱刺痛，在我身旁的哥哥一臉焦急，看來是不知道自己此時應該要先責備我，還是要先安撫我，察看我傷勢。
我自認為沒事，有些掙扎著想從地上爬起，哥哥只得過來幫著我。我站起身，發現了我手肘部分外套上的大片血跡，同時也是我現在右半邊身體的主要刺痛來源，除此之外沒有其他外傷。
正當我以為這一切已告個段落，我的世界卻開始變白。我很不知所措，我以為眼前沒有變黑，應該就代表沒事了，但我眼前卻逐漸被白色吞噬。剛開始我看到的只是草地上有一些白絲，後來他們慢慢擴大，接著我感到頭暈目眩，什麼都是白色的，我試圖抓住身旁的任何東西，心中驚恐不安。
我聽到哥哥的聲音，他叫著我的名字，大聲的問我「怎麼了？怎麼了！」，我知道他就在我身旁，我好害怕，伸出手卻抓不住他，頭部暈眩難耐，使我最後跌坐在地，我感覺手掌貼在了一片熱辣辣的粗糙平面上，我知道那是柏油路。
此時恐懼已占據我的內心，因為我不知道我的世界什麼會時候回來，又或者它會不會回來？或許只經過了幾秒鐘，又或者幾分鐘，我終於看到了一絲一絲的，然後是一塊一塊的綠色草地。
視線逐漸清晰，我驚魂未定，側身發現哥哥就在身邊。他問我：「妳怎麼樣？現在嘴唇很白……」
我搖頭表示沒事，逐漸站起身，他又問：「那眼睛呢？」我隨手抓了一根樹枝，將其折斷，只說：「沒事。」
我和哥哥兩人並肩，各自牽著腳踏車。
「妳要去醫院嗎？」
「不用了，又沒撞到頭，就手肘而已。」
「以後不許這樣了！妳知道這樣多危險嗎？想耍帥喔？」
「好啦我知道。」
「待會先去便利商店幫妳買些醫藥品來包紮，然後……」
「然後我們回家。」
我想要趕快回家讓媽媽罵，因為我實在做了愚蠢至極的事情，就是該讓人罵。這時的我若是被人破口大罵，我便會自認為受到了該有的懲罰，唯有這樣，才能讓我心裡舒坦些。
那天我剛進家門，見媽媽坐在電腦桌前背對著我們，她回頭看了看我和哥哥，然後問：「沒事了？」我說：「只傷到手肘。」接著我靜靜的不敢直視她，等著她親自發落。我心裡打定主意，若是她罵我打我，我都絕不反抗，只因為我自責自己粗心懶惰，差點造成遺憾。
「妳知不知道我很擔心妳？現在回來了就好，妳自己注意點，在家養傷……」聽她語氣，我知道我又讓一位掛心我的人難過了，這下子我急了，連忙說：「媽媽妳放心，我……我是很耐摔的，又不怕血，現在我已經不痛了。」她的反應不該是這樣的，她應該要打我罵我的，說不定這樣，大家心裡都會好過些，我的罪惡感也不會這麼重了。
「耐摔，不代表可以摔。」聽她說的，我絕對明白她的意思，不管我再怎麼耐摔，也經不起一摔再摔，何況我這血肉之軀，本就是經不起摔的，一摔就得見血。她要的只是我平平安安，只是她沒想到這個小小的願望，竟然這麼難。
我想我已經受到了最大的懲罰，媽媽對我不打也不罵，就是最大的懲罰。她脆弱的心，禁不起我這麼一摔。從此之後，我再也沒有騎過腳踏車，一是因為媽媽警告我不准再騎，二是因為我雖然懷念那種微風輕輕劃過我臉頰的感覺，但是那眼前一片白的經驗，已讓我不敢再踩動踏板。
回憶的片段結束，眼前出現的是老師催著油門的背影。微風輕輕劃過我的臉頰，使我繃緊神經，但這種感覺並不讓我討厭。接著天空竟然迎面飄下綿綿細雨，小水滴們朝我斜射而來，又使我心口感到一陣癢一陣涼的。剛開始雖然莫名擔心著機車會打滑，但之後我慢慢開始享受這一切了。
很快的我們從大賣場回到老師家，老師停好車後，我從機車後座跳下，說：「第一次坐機車，謝謝老師給我這麼難忘的乘坐經驗。」老師回了我一個親切的微笑。其實能跨過這次的心裡陰影，一大部分原因，也包括我對老師的信任吧！
回家後，我開心的和媽媽說了今天坐機車的經驗，我見到她欣慰的笑了。
**作品曾刊登於〈青年世紀〉流行創意文誌第465期(2017年5月)第38-41頁
(本文結束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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